尖叫过后，周二夫人抚着心口呆呆地望着幼女的脸。
幼女出事那时老爷在朝堂上正是腹背受敌的时候，一个行差踏错便可能被那些宗室们联合傅首辅将他赶出朝堂，是以那时她虽然哭喊着求他进宫求那玉容膏，老爷最终还是没有去，仅仅给幼女请了京城的名医。
一年后形势好转，当时梦寐以求的玉容膏再送来时起到的效果已经微乎其微，生来便粉雕玉琢的八娘脸上到底留下了一道骇人而丑陋的伤疤，价比黄金的玉容膏流水般地送进周府，这些年来却也仅仅让那疤痕淡了些许而已，聊胜于无。为了这桩事，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对周炎龄当时的抉择耿耿于怀，但尽管如此，当她看见周炎龄阔步而来，还是忍不住失态地冲过去哭喊道：“老爷，老爷，八娘的脸好了好多！”
周炎龄闻言，原本因夫人当着客人的面失态的尴尬顿消，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在幼女面前蹲下，仔细查看她的脸，果然瞧见先前犹如长长的爬虫一般盘踞在幼女左脸上的疤痕消失了泰半，余下的那部分也变成了嫩红的颜色，看上去倒犹如新伤。
对着镜子尖叫过后呆呆愣愣的周八娘眼睛也有了焦距，扁着嘴冲进了父亲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爹爹……”
阖府的孩子，也只有八娘敢同他撒娇弄痴。
只可惜，在她脸受伤过后，父女俩再也不曾如此亲近了。
周炎龄心间叹息，严肃的脸上也隐隐有动容，略显无措地拍着幼女的背：“没事了，没事了，八娘的脸定然能好的……”
周老夫人望着这对父女，浑浊的老眼中也闪过欣慰。
阖府的女人们都把老二当作天，不敢有半分违背。既然是天，自然容不得半分行差踏错，老二本就沉闷严肃的性子就越发默默，这么些年来，也唯有八娘降生后的那几年时时能看见老二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后来八娘出事，他没有为她进宫求药，亦不曾对媳妇有半分告罪，面上为了家族的前程愿意牺牲一切，背地里却连八娘在的院子都不敢再踏足……
也正因如此，她这个当祖母的才在众多孙女间对这个容貌受损前程尽毁的八娘颇有宠溺，为的便是想让老二心中的负疚少一些，倒不是因为这孩子有多懂事纯善。
不过亡羊补牢到底效果甚微，倘若八娘这次脸真的能好，那可真是皆大欢喜了。
正想着，厅堂中便有少年人的声音响起：“不知八小姐用了什么灵药？效果可真神奇。”
周老夫人这时才注意到跟着周炎龄进来的翩翩少年郎，视线望向儿子，眼中有询问之意。
周二夫人也有些意外。她们这是家事，怎好让别人来围观，况且还是个外男……
周炎龄轻咳一声，微微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这是阆中顾家的公子，我从县衙回来的路上碰见，聊了几句便请来家中做客，他与老三也认识，原没想到你们请了大夫给八娘治脸，听说老三在这里，便直接将人带来了。”
顾定延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周先生竟然没提他是来给周三老爷送棋谱的，是不想让他在两位夫人心里留下逢迎之辈的印象吧，虽然他今日来确实是来刻意逢迎的。
周老夫人眼中的审视便散去。老三酷爱下棋，因此结交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人，其中不乏有想借着他们周家的门庭一步登天者，是以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不过这后辈既然是老二亲自带进来的，可见他也是欣赏这少年有心给他体面，这些顾虑倒是不必多想了。
而周二夫人则在枕边人口中听他提及过这少年，知道是他看重的后辈，于是也微微颔首以示善意。
在父亲怀中呜咽的周八小姐这时泪眼朦胧地抬头：“爹爹，是白大夫的药起了作用，她说坚持用我的脸可以完全好。”竟是出言间接回答了少年的提问。
完全好？
周炎龄眼中闪过欣喜，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方才那话只是他安慰鼓励八娘的话，却没想到真能成真。如此，便是喜事，便不必让老三带走顾定延回避了。
他于是冲着正准备挪脚走过来的周茂龄使了个眼色，对方便停住了脚。
他站起身来，挺直的脊梁并未因衣襟前幼女哭湿的痕迹狼狈的弯曲，目光锐利地望着厅中悠闲自在站着的美貌少女，沉声道：“您就是白大夫？”
“是啊。”白英立刻点头，迎着他的目光回望过去：“不必担心，我早说了能完全治好，可惜你家的女人们都不信，非要试试才行。”
拧着帕子心情复杂的周二夫人闻言脸上又闪过不忿：瞧瞧她这是什么态度，竟敢同老爷这般说话，可见一早就做好了蹬鼻子上脸的准备……
周炎龄眉头微动，却并未恼怒：“上脸的大事，自然要慎重。”见她轻哼一声，又郑重问道：“这药膏如此有效，这次为何只治好了小女一半的伤？后面的事大夫是不是还要开个方子？”
白英有些不耐烦的扯扯嘴角，想起面前人的身份到底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陈年旧伤，一时半会当然不能全好，不过是第一次用的效果明显一些。余下的痕迹得慢慢用药膏养好，配上一副药，半个月应该就能好全。”
“原是如此。”周炎龄微微点头，对着白英长揖一礼：“那就劳烦大夫多为小女费心了。”
白英被这大礼惊了一下，周二夫人愕然片刻，也放下了手中的帕子。
老爷如此，便是要承认这大夫的恩情了，那些怀疑的话是半点不能再说了。
想法刚落，便见长女亦走了过去，对着那少女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多谢大夫出手救治舍妹，还望多海涵方才我们的无状之处。”
螓首抬起，露出一张容色动人的脸，此刻眼眶微红，未有楚楚可怜之意，却有别样之风情。
顾西默默地想着，这时身后传来少年清亮带着笑意的声音。
“如此大喜，晚辈便要抢着做第一个祝贺的人了。”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倒如落入玉盘的青白玉珠，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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